九夜九

一只赛博幽灵,撑着伞走在雨中

【岁安/22:00】遇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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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姜×狐妖杀

*玄幻架空巨多bug地名有参考

*1.4w+已完结HE,请勿上升

*祝大家除夕快乐

 

 

01

江南多烟雨,若正值梅雨季,这水乡也便如水墨画一般柔情动人,只是时乃深冬,万物萧瑟,水面泛着寒气,连风都凛冽了几分。青石板的小路上行人三三两两,两位素衣白袍、道士模样的公子进了一家茶楼,点了一壶清茶便上了二楼雅座,似是在等人。体态微丰的那位公子率先开了口,“此次惠山除妖,你当真不同我去?”

“师兄法力高强,想必不会有大碍,”对座略显清瘦的公子不急不缓地啜了口茶,继续道,“再者说,师兄此行还有各家各派弟子中的翘楚襄助,那必定是十拿九稳了。”

被唤作师兄的道长一听自家师弟的语气,就知此次劝说又失败了。他这个师弟,虽说十五岁时才拜入师门,但天赋甚高,不消五年,法力已排行弟子前列。为道者,或行法,或传教,都少不了与妖魔鬼怪打交道。其中妖物乃非人之生灵吸收天地精华所化,若能降得炼化,对于功力之修行最是补益。可是他师弟却一向对除妖态度消极,倒更愿意干一些江湖道士擅长的捉鬼渡魂之类的差事。

“既是如此,我也不勉强你了,”师兄无奈道,“那说说你这次又受了什么委托了?”

“距此二十里的青石庄,说是近月来总有年轻女子无端逝世,起初知县盘查后怀疑此非人为,但是请了几次道士作法皆是徒劳。彼时我正好途经此地,便顺势接了悬赏查验一番。”

“死者皆是年轻女子?那确实骇人听闻,”师兄的神情也严肃起来,思索道,“世人皆知狐妖善吸人精气修炼,你此番去,说不准要遇上你最不喜的妖精了。”

“哦?那依师兄所言,庄里应是有只公狐狸在作祟了?”师弟语气带上几分轻佻,不以为然,“我此次下山游历,所见奇人异事甚焉,师兄此时还是莫下定论为好。”

“只是推断,也是给你提个醒嘛,”师兄尴尬地笑笑,“你若能早些查明,还赶得及回道观过年呢。”

“师弟记下了。”

两人又闲谈了几句,随后吱呀一声门响,冷清的茶楼终于迎来了第三位客人。姜云升放下茶杯,循声望去,来人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着粗布衣裳,一双眼睛倒生得漂亮,在店内张望了一阵后抬头对上了姜云升的视线。

看着少年眼睛一瞬间亮了后朝自己走来,姜云升便知他等的人到了。此前他接了悬赏后,知县便吩咐了青石庄里一望族的家主接待,想必来者便是那家府上的仆从。

“见过两位道长,小人受我家大人之命前来请道长移步敝府查案,”少年恭敬地行了礼,目光在面前两人身上逡巡,“不知哪位是姜道长?”

姜云升起身回了礼,披上斗篷拿起案上的佩剑,转向师兄掬礼道,“师弟先行告辞了。”

“万事小心,”师兄首肯,盯着姜云升即将转身的侧影还是忍不住多嘴了一句,“此行顺利的话,而后可以来惠山寻我,左右也不远。”

话音甫落,姜云升微微笑了一下算是回应,便随少年下楼离开了。因是来接人不作久留,马车就停在茶楼门口处,姜云升看少年拿出轿凳欲请自己上轿,抬手婉拒之后,三两步轻踏过去,盘坐在马车前面,怀里抱着剑,解释道,“这里就好。”

少年不解,却也并未多说,心想着这位道长的脾气还真是古怪,便坐在了姜云升旁侧驾着马车启程了。

 

 

 

02

“初次见面,不知足下作何称呼?”姜云升打破了寂静。

被问到的少年倒显得有点慌乱,先是与自己平座,后又无主仆之分地问自己姓名,这种人他此前从未遇过,斟酌了一番还是答道,“回道长,敝姓张,名毅成。”

姜云升点点头算是应了,又开口,“你可是青石庄的人?”

“是,也不是,”张毅成犹豫道,“我没有父母,小时候被少夫人救下后便一直在府上了。”

收到如此答复,姜云升一时也不知作何反应,只得扯开话题,“既然一直在府上,那贵庄的怪事,你以为如何?”

“在下不知,”张毅成如实答道,逝者均与他非亲非故,当初知县问话都未曾问到他头上,又态度真诚道,“此行烦请道长费心了。”

“那是自然。”姜云升笑着应道,话锋一转又开始谈起自己此前游历的故事,张毅成插不上话,便安静听着。

初见时,这位道长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清冷模样,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对方应是位寡言少语之人。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张毅成心想,虽然……虽然总感觉道长多少有些没话找话之嫌。

二十里路虽不远,奈何路途颠簸,也走了一个时辰,好在姜云升讲故事的才能倒是可和他的高强法术相媲美,绘声绘色地十分有趣。张毅成几次忍俊不禁,再看姜云升的眼神都亲近了许多。

“过了这个祭坛就到了,”终于行至青石庄,张毅成说道。

祭坛由砖石垒成,近看台上还有祭祀过的香灰痕迹,想必是村民也在为这等诡事祭拜祈福。甫一入庄,姜云升便在目力所及之处观察了一番,房屋依山水之势而建,虽不是风水宝地,倒也不至于犯冲招致灾祸。一路而来,也未感受到明显的妖气鬼气。姜云升思忖片刻,决定还是等到了府上问明情况再做打算。

受知县委托负责接待的望族家主姓言,言家虽非大富大贵之户,但在庄里也算富足。姜云升随仆人进了正房的会客厅,于此等待的是个自称言家长子的中年人,解释说言老爷年迈早已不再过问外事,言家大小事务都是他在打理。

姜云升开门见山询问情况,知言宅内目前并无女子死伤,于是他便不再客套,打算在天黑前拜访一下受害人的亲属。正待拜别时,言长子的一番话却把他留下了。

“言大人怀疑府上派去送贫道过来的人,是妖怪变的?”姜云升觉得有趣,面上却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不知大人可有依据?”

“姜道长有所不知,此人幼年时为内人所救,在敝府长大倒也相安无事,直到三年前东厢房的一场火灾,因是深夜起火,加之火势迅猛,屋里的人没有一个逃出来的,可是待火灭之后,清理现场时,下人们在废墟堆里发现他还活着,”言及此处,言长子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轻颤,似是又回忆起当时的惨状,“因为他将内人护在怀里救了内人一命,我才没有深究此事,现在想来,若非有通天之能,怎能毫发无伤地生还!”

姜云升显然未料到张毅成还有如此过往,整理了思绪问道,“失火原因可有查明?”

“是一女仆夜半忘了熄灯,灯油落到帐幔所致,不过她也命丧于此了。”

听完,姜云升不自觉地蹙眉,“因人祸而死,冤魂的怨气会更强烈,但是贫道进来时途径东厢房,并未察觉异常,想必死者后事,言大人当时已料理妥当了?”

“姜道长明鉴,当时便请了道士作法引渡亡魂,此后宅内也未出差错。”言长子答着,又继续怀疑道,“其实在下派他前去接待道长,便是想请道长试探一番。方才我听下人说道长来时并未坐轿内,可是有发现什么?”

对方这一番发问倒让姜云升有些哭笑不得,在他看来,张毅成确实只是肉体凡胎。他解释道,“于大火中生还确实匪夷所思,但是贫道并未察觉异常之处。”

“人皆有命数,或许他就不该命绝于此。”姜云升轻笑一声,“至于不坐轿内,只是贫道的习惯罢了,大人毋须在意。”

姜云升眼角染上几分笑意,似是回忆起什么,又仿佛在笑自己。

习惯之言,皆是托辞。然而,总不能说是我看张毅成生得可爱,忍不住想亲近他吧。

 

 

 

03

时值寒冬,唯有午间才有些微日光透过阴云,驱散了清晨的湿气,也只有此时,身怀六甲的少夫人才得在侍女的搀扶下在庭院散心片刻。奈何花草早已凋零,竞是些残枝败叶,赏景也实在无趣。正待二位回屋时,只见一位气质翩然的道长自正房而出,自家夫君也紧随其后。

似乎是感受到了自己的视线,道长偏头向庭院这侧看了过来,少夫人心下了然这位就是知县大人请来查案的道长,原地行了一福礼之后便回屋了。

“方才的女子便是贱内,道长见笑了。”

姜云升收回视线,转头向对方笑道,“言大人,恭喜。”

言长子听姜云升所言,便知道长看出了内人已有身孕,连忙道谢,难掩喜悦之情。姜云升不再多言,他急着赶往逝者家中查看,故而方才与少夫人视线相交的违和感在心头萦绕了一瞬便散了。

姜云升在来青石庄之前,已向知县了解过此案细节,三位死者皆为足不出户的本地妇人,很难与人结仇,无既往病史,死前也一切如常。姜云升验过尸体,均无外伤,倒是在最近死亡的一具上感受到些残存的邪气。姜云升初步判断为恶鬼吸人魂魄。只是为何偏偏是这三位呢?

姜云升连续走访了三家,除了用法术查看有无异常之外,无非是将知县盘问过的事情又复述了一遍。询问期间,一位老人似乎还未从丧女的悲痛中走出来,不禁泪下。姜云升于心不忍,见状干脆作罢,好生安慰了几句便离开了。

“不瞒道长说,一年前老丈的孙儿才因病去了,结果他女儿也先他离开了,难免悲痛,还请道长勿怪。”随行的言长子解释着,语气也有些沉重。

“无妨,请言大人先回吧,我还想在庄里走走。”

这一走便到了亥时,生人入定,鬼怪邪魅才将要活跃的时候。

姜云升起初想通过走访试图找到三位死者的共同点,以此推断始作俑者和它的下一个目标,但是现在看来,总感觉线索零碎,却找不到串起珠子的那根线。此法暂且不可行,只能扩大范围。姜云升趁白日里在庄内布下了法阵,若鬼魂作祟,他必定能将其收伏。岂料竟一夜无事,除了顺手渡了几个孤魂,一无所获。

眼看天将明,姜云升望向不远处的群山,喃喃道,“难道真的是妖怪作祟吗?”

一夜奔波徒劳,姜云升只得先回言宅,言长子早已为他安排了客房休憩,但是姜云升转念一想,掉头走向仆人的住房。

起手施了一穿墙术,姜云升告诉自己不敲门是为了不打扰大家休息,才不是因为想看张毅成熟睡的样子。

房间内的陈设朴素简单,姜云升轻声径直走到床边。床上的人整个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半张小脸,软软的细发散在枕上。大概是张毅成的睡相过于乖巧美好,姜云升感觉他心里堵着的一点闷气也烟消云散了。

待姜云升睁眼起身,发现自己正在张毅成的床上时,他才回想起来黎明时自己溜进来张毅成的房间,由于一夜疲劳,就在他床边睡着了。姜云升抱着被子愣怔了片刻,被张毅成的气息包围的感觉,竟让他生出一种名为留恋的念头。

“道长,你醒了,”张毅成推门而入,看向床上的人,“我拜托了厨房给你留了午饭。”

“不急。”姜云升回道。事情悬而未决,他心思烦乱至极,好像只有在你身边时才能得片刻安宁。

既然如此,就让我再留一会吧。

 

 

 

04

“姜道长可有眉目了?”偏偏张毅成就问了令他烦躁的事情。

姜云升下床,坐到张毅成身旁,还是将自己的调查情况一五一十地讲了。张毅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的随口一问不是那么适宜。

“其实我之前就想问了,”张毅成尝试换个话题,“姜道长气度不凡,应是出身名门,为何愿意接民间这种出力不讨好的差事呢?”

“不清楚,可能是因为我更擅长与鬼魂打交道,也可能是因为我不知如何与妖怪相处吧。”姜云升思索着回道。

张毅成自知姜云升的经历见闻不是他所能理解的,只得一知半解的点点头,然后又听姜云升道,“若是害人的妖物,我自会除之;若是不伤人的妖物,我也不会犯他。这是我的处世原则,然而如今修真界所求并非如此,我身处局中,很难独善其身。而且最无奈的是,历史和经验告诉我,大流是对的,人与妖注定不能和平相处。”

姜云升一瞬间想起许多事情,虽然他入门并不久,但是已见过太多的爱恨离别,死生欲念。见闻愈多,他愈能感受到自身不过天地一粟,为沧流裹挟着前行。

“可是我认为道长并不是这么想的,”张毅成思索了片刻,郑重道,“你一直在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这已经是最好的反抗了。”

话音未落,姜云升重新审视了一番眼前尚且稚嫩的少年。张毅成所言非虚,他信奉阴阳调和,他试图在其中寻求平衡,即使理智告诉他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过蚍蜉撼树。

或许这就是张毅成身上吸引他的原因。明明有着可以说是悲惨的过往,却依然蕴藏着生生不息的力量。两种相冲的气质在他身上微妙地融合着,姜云升心想,可是当你看向他的时候,他的眼睛又是那么清澈。

姜云升不自觉地又向张毅成靠近了一点,“听说你三年前曾在大火中死里逃生,当时可有伤到吗?”

张毅成不知姜道长是从何处听见这些陈年往事的,但还是乖巧回答了没有,“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我确实并无大碍。我觉得最不想回忆那场大火的应当是少夫人吧。”

姜云升投去了疑问的眼神,不待他开口问,张毅成又继续道,“其实当时少夫人已有七月身孕,但是因为火灾受惊早产,稳婆和郎中拼命才保住少夫人的命,而且,最终少夫人生出来的是死 // 胎。”

“言大人视其为不祥之兆,而且少夫人向来体弱,也是为了不勾起她的伤心事,所以早已没什么人会提起这件旧事了。”不堪回首的往事,令张毅成的声音也逐渐沉了下去。

然而姜云升此时已没有心思去关心张毅成的情绪,突然得知如此惊天内幕,他的内心已翻起了惊涛骇浪。此前在青石庄所见所闻的种种事宜在他脑海里闪过。

这就是线。

三位逝者的共同点就是皆为人妇,且有一个夭 折的孩童。确切而言,三年前少夫人孩子的魂或许是无意,或许是因执念,已经依附于她的身边,而鬼  魂能留三年之久,恐怕还因为吸食了夭 折孩童的魂魄,然而鬼 魂留于人世愈久,其怨气愈强烈,直到少夫人再次怀孕,终于激起了鬼 // 童的嫉妒心,一月之内害了三位母亲,而且他的下一个目标极可能就是少夫人。

张毅成望着脸色惨白的姜云升,心底蓦地生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只见姜云升腾地站起身,急切地问,“少夫人现在何处?”

“今日为望日,少夫人应当是去距此十里的青溪山庙里祭拜了。”张毅成抬手指了个方向,话音未落,映入他眼帘的只剩翻飞的衣袂一角,姜云升早已破窗而出。

 

 

 

05

因情势紧急,姜云升直接施展轻功飞了过去,他又回想起与少夫人短暂的照面,若当时自己多留心一些,开阴阳眼查看情况,也不至于令少夫人陷入如此险境,只能寄希望于此刻还为时不晚。

寺庙位于半山腰的平坦空地处,奈何天色渐暗,四周又密林环绕,很是隐蔽。好在姜云升是从天上过去,很快寻到了寺庙方位,姜云升远远望见少夫人晕倒在了侍女怀里,暗叹不好,一个轻踏落地稳住身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方才夫人才祭拜完出来,但是没走几步便晕倒了。”侍女见到姜云升松了口气,声调却仍因急切而拔高。

姜云升俯身半蹲下来,将少夫人接到自己臂弯里,对侍女吩咐道,“你现在下山回府告知言大人,在我回去之前谁也不许上山,少夫人我会负责带回去。”

侍女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应了下来。待侍女离开后,姜云升将灵力聚于眼瞳,果然看到在少夫人的体内寄宿着两个灵魂。一为人魂,一为鬼 魂。附身三年之久,灵魂的界限已非常模糊,正待姜云升考虑着以自己现今的法力能否在不伤到少夫人的前提下将鬼 魂抽离之时,臂弯里的人却缓缓睁开了眼。

“夫人感觉如何?”姜云升轻声问道,身体却未放松警惕。少夫人未答话,只缓缓抬起左手拉过姜云升悬在身侧的左手放在怀里。不知少夫人何出此举,姜云升仅仅犹疑了一瞬间,便给了她可乘之机,少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抽出姜云升腰侧的宝剑朝他刺来。

剑光出鞘,姜云升迅速起身躲开,两人拉开距离。被鬼 // 童附身的少夫人似乎是在感叹他的反应,咯咯笑了起来,银铃般的声音带着几分孩童的稚气,令人不寒而栗。

姜云升又使出几个法术限制鬼 // 童的行动,均被对方挥剑挡了下来,因顾及少夫人的身体,姜云升不敢轻举妄动,对方毫无章法的攻势却愈演愈烈,姜云升只得且战且退至树林里,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对策。首先必须将佩剑夺回来,然后限制其行动将鬼 魂抽离。可是无论姜云升怎么想都算不到万全之策。

只能卖个破绽给他了,姜云升苦笑,打斗之间故意空出自己的左腹,对方果然上钩,剑尖毫不犹豫地刺来,即使提前运了法力护体,宝剑的威力也不容小觑,直接刺穿肋间。姜云升已来不及感受痛楚,电光石火之际,劈手夺过剑柄,鬼 // 童立时也反应过来,迅速弃剑弹开。

此剑名为云霄,上至魑魅魍魉,下至孤魂野鬼,它斩过、渡过的鬼怪无数,敢以凡人之躯凭白接其一剑的,除了姜云升,怕是再无他者了。好在宝剑有灵,并未伤及要害之处。姜云升拔出宝剑,鲜血汨汨流出,洇染了白衣,姜云升吃痛,不禁咬牙,动作只停顿了一瞬,鬼 // 童就立即欺身而来。

张毅成赶到的时候恰好撞见的便是这一幕。姜云升的鲜血直直刺入眼帘,由于冲击过于强大,张毅成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不受控制地沸腾,灼烧感顿时涌入四肢百骸。少夫人已攻向因受伤而难以防备的姜云升,已经没有时间去给他思考这种奇异的感觉是什么,张毅成大脑空了一瞬,凭着本能反应跃了出去,扣腕锁喉,动作一气呵成,瞬间将少夫人按在树上。因情势紧急,下手也没有轻重,对方的身体撞击树干发出一身闷响。

与此同时,直到眼前一道白影闪过,周身温度霎时升高,其所到之处皆燃起了狐火,姜云升才意识到自己被一狐妖救了。

然而这个妖力,简直闻所未闻!姜云升内心惊颤,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栗,此非内心之恐惧,而是凡人之于强者的本能反应。

待尘烟散去,九条白蓬蓬的狐尾首先映入眼帘,赤红的火云纹自尾尖绽开。此狐妖仍为人形,如瀑黑发高高束起成马尾状,一身白衣白袍,其上绣着姜云升曾在书里见过的金色九尾家纹。

而接下来的一幕,姜云升想,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只见那狐妖的耳朵尖抖了一抖,再侧身时,少年露出的澄澈眼眸与姣好面容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闯入他的眼里,落在空了一拍的心上。

惊鸿一瞥,不外如是。尤其当此人,或者说,当此妖为张毅成时,一眼可珍藏万年。

 

 

 

06

姜云升曾对张毅成说,历史告诉他人与妖注定不能和平相处,并非空口而谈。人妖两界的混战,于史书记载可考的便有数十次。而距今最近的一场不过二十载。不少亲历者还活在现世,他的师父便是其中一人。

二十年前,蛇妖一族祸乱汴京,人族死伤惨重,故而求助于九尾狐妖一族。两妖族皆损失过半,最终百妖之王九尾狐险胜一筹,战事以蛇妖一族的溃败终结。然而当今圣上以妖者为患,又因九尾一族妖力之强盛,得一狐血玉可抵九层道行,人族便寻了个名义趁虚而入讨伐九尾一族。史书记载,人族大获全胜,九尾狐妖至此灭族。

史书的寥寥几笔是给后人看的,而汴京的街头巷尾至今还为人津津乐道的趣闻轶事才是给今人听的。传言道,百妖之王耗尽妖力送自己唯一的后代逃至漠北之地,二十年来,各地关于九尾狐妖的流言层出不绝,引得各门修士慕名而来,但求一睹真容,然而最终皆无功而返。

真作假时假亦真,原来所谓流言并非空穴来风,姜云升努力将张毅成和九尾狐妖的身份联系起来,在心里推测道,为了保护他,九尾狐王应是将张毅成的妖力尽封,使之与凡人无异。世人又怎能料到,闻名遐迩,引无数人垂涎的九尾狐妖竟在这毫不起眼的江南一隅呢。

然而眼下事态紧急,鬼 魂仍附于少夫人身上,九尾妖狐之事只得往后再议。姜云升运转灵力稳住气息,走到张毅成身旁道,“别伤她,能看到夫人体内的鬼 魂吗?”

张毅成见姜云升伤口的血已止住,也冷静了下来。方才身体天翻地覆的变化令他心思混乱,既然想不出头绪,不如先专注于眼前之事。张毅成依然维持着单手锁喉的姿势,然后尝试将体内的灵流顺应经脉流转,聚于目处,果然看见了一团邪气满盈的鬼 魂。

“看到了!”张毅成乖巧回答,语气还带着几分惊奇。

“能不能将他抽离出来?尽量不要伤到少夫人。”

“应该可以。”张毅成起手将食指点在少夫人眉间,妖力才流到指尖,还未发力,鬼 魂便自己逃了出来。脱离肉身的鬼 魂渐渐显露出孩童的原形,细看竟是在发抖。张毅成疑惑地看向姜云升,然而对方看向自己的神情更是令他不解。

九尾现世,诸邪退散。而区区野鬼,又怎能不恐惧屈服于九尾的妖力。方才想明白这一点的姜云升内心惊骇,不由苦笑。就在两相沉默的片刻,晕坐在树旁的少夫人却悠悠醒转过来,只是她并未留意身旁的两人,而是全然盯着鬼 魂的方向,开口竟颤抖不止,“来者,可是我儿?”

通常而言,未经修行的普通人是看不见魂魄的,不过,也有一些特殊情况,毕竟系寄生三年之久的亲生骨肉,正在姜云升思索之际,张毅成却一记手刀将少夫人劈晕,解释道,“她们不该见面。”

“为何?”

“这个事实于她而言太沉重了。”张毅成淡淡地说道,眼眸低垂,蒙上几分悲凉。然而这与姜云升的想法显然大相径庭,一个念头自心底生起,姜云升看向张毅成的眼神透露出几分惊疑,“那你打算如何向众人解释?”

“言大人一直怀疑我是妖怪。”

此言一出,姜云升知自己的念头成真了,打晕少夫人,此事便无第三人知道,张毅成自然能顺理成章地将罪名接过来。简直不可理喻,姜云升险些被气笑了,但还是耐着性子发问,“你别忘了此案由我负责,我若是不答应呢?”

“所以,还请道长成全,”张毅成真挚地拜托道。

“你有你的想法,但是我也有我的原则,”姜云升不肯让步。

“于情,少夫人对我有恩;于理,如今我为妖,已不能留在此地了,但是言家不同,他们的根在此处,若是真相公之于众,言家数代的经营会毁于一旦,”张毅成的头脑很冷静,即使面上仍有几分悲楚,“真相没那么重要。”

姜云升哑口无言,好一个于情于理,他可以成全张毅成的情理,代价却是牺牲自己的情理。由于情绪起伏过于激烈,伤口又开始抽痛,姜云升身形不稳,几欲倒下,张毅成慌忙扶着姜云升坐下。

“罢了,此事以后再议,”姜云升看向还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始作俑者,“先处理他吧。”

此鬼生前虽未犯下大错,但是其死后为祸人间,即使下了地府也会被遣入九幽地 // 狱,再不入轮回。因而对于此等恶鬼,非引渡而除之。姜云升心想,可是你若就此魂飞了,张毅成又是为了什么受这些委屈。

姜云升暗下决定,于是不再犹豫,起势,黄泉之境,开。

张毅成便惊诧地看着周身的景致开始飞速变化,树林消散,眼前逐渐出现一条长河,一座古朴的石桥通向彼岸,两岸的草木妖冶,处处散发着阴诡气息。张毅成下意识地抓紧姜云升的手臂,姜云升顺势将他的手攥在自己的手心里,柔声道,“我在。”

“此河名为忘川,此桥乃奈何桥,”姜云升解释道,“一过此桥,便是阴阳两隔。”

“如此一来,那他可以去投胎啦?”

“不,会被抓去受 刑,”姜云升冷漠道,“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鬼 魂走上桥头,最后似是在少夫人晕倒的方向望了一眼,便消失在了黑暗中。结界随之消散,两人又回到了寺庙外的密林处,举目望去,皆是法术战斗痕迹,一片狼藉。

负了重伤,又开境消耗了不少法力,姜云升此时的身体状况已不容乐观,可是一事了却,还有另一事自己必须和他理论一番。姜云升冷汗直流,还是强打精神看向张毅成,正待开口时,不远处却传来喧嚣的人声。

两人循声望去,几盏火光映照着一行人影,应是姜云升久久未归,言长子便带着村民来山上寻人了。

姜云升暗叹不好,奈何意识已经开始模糊,情急之下,他只得抓住张毅成的手腕,留下一句“切不可以九尾之身示人”便晕了过去。

 

07

今日无云,日光洋洋洒下,算是这数九寒天里暖和的一日。姜云升缓缓睁开眼,入目是自己所居客房的帐顶。正在一旁服侍的丫鬟见床上的人醒来,问了安便匆忙去请自家大人。姜云升起身,疲惫感还未完全消去,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

张毅成在哪。

言长子喜笑颜开地进了门,说多谢道长收伏狐妖,救了内人。姜云升愣怔了片刻,意识终于回归,大脑开始运转。

我收你大爷,虽然很想这么骂回去,但是理智占了上风,问张毅成在哪,被告知暂时锁在祭坛上后,姜云升再也忍不住心里的一团火,直接下床,顺手抓起外袍披上,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十年前,他离开父亲的侯府,发誓此生永不入家门,后又在机缘巧合之下拜入师门学道修行,本以为余生便是如此,除邪渡魂,孑然一身。然而师兄笑他小孩子脾性,又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终有一天,你也会遇到一个人,让你牵肠挂肚,让你心生千千结。

姜云升回忆着,往日种种浮现眼前,师兄喜好喝茶,尤爱那岳州的君山银针,当时自己便与他赌了一年份的此茶中的极品“金镶玉”,姜云升无奈地笑了,眼波流转,心道终究是让师兄说中了。

祭坛近在眼前,张毅成已恢复成普通人的模样,被层层环绕的铁链绑在石柱之上。姜云升心中五味杂陈,在赶来的路上他想了许多话要说与张毅成听,可是真见到人了,却如鲠在喉。

张毅成的脸上凭白添了几道伤,可是等抬头对上姜云升的视线,眼睛又仿佛盛满了盈盈日光一般,笑意不减,一如初见。姜云升恍若隔世,而后自嘲地笑自己关心则乱,是啊,张毅成哪有那么脆弱,习惯露出柔软并不代表他没有硬壳。

姜云升起手一道法术将铁链劈个粉碎,同样朝张毅成展露出一个笑容,明亮如今日之天光。

今时终会成为以前,而他们的冒险才将要开始。

姜云升将自己关于九尾狐妖的所知所闻悉数告知了张毅成,刚刚化形的小狐狸比自己预想的反应更平静,只道自己要认真想一想。姜云升便问在他想好之前,愿不愿意跟自己回道观过年。随后便陷入了沉默,正待姜云升开口让他不必勉强时,只见张毅成头上倏地冒出一对狐狸耳朵,糯糯地答了句“愿意”。

得到答复后,姜云升又用了几日处理后续事宜,将少夫人体内残余的邪气净化,又留了些护身符箓送与村民。待到启程之日,姜云升婉拒了言家的送行宴,只是在会客厅与言长子简单作别。

言长子再次道了谢,又赞他不收一分酬劳实乃高义。姜云升嘴上说着大人言重了,眼睛却无半分笑意,又转口道,“恕贫道多嘴一句,言大人可知贵庄山杰水灵,却又为何滋生狐妖祸患?”

言长子琢磨片刻,恭敬道,“还请姜道长明言。”

姜云升但笑不语,只从袖里拿出一份地图,在其上比划一二,感叹道,“大人有所不知,皆因贵庄地形闭塞,风水难以流转所致,”姜云升顿了一下,又神秘道,“若能修通此路,不仅能一改风水,而且贵府便恰好处于这穴眼之上,莫说避祸驱邪,财源福气也自会临门。”

语毕,姜云升看言长子的反应似是在思索,只听对方和善道,“若真能易改风水,造福我青石庄之民,自然是一桩好事。只是姜道长初来乍到,不知此路崎岖,修路所耗之人力物力实在巨大。”

姜云升轻笑一声,知对方已然动心,于是继续关切道,“所以贫道特意为大人寻了一助力。”

姜云升又从袖里拿出一纸契,“此前贫道与知县大人交谈,知他有修路之意,奈何贵县之前水灾泛滥,因而此事便耽搁了。如今水灾已平,正是此事重提的好时机,”姜云升将纸契从案上推过去,继续道,“大人只需出一些财力,便既改了风水,又给知县送了个顺水人情,言大人何乐而不为呢?”

言长子默然,思量了半晌接过纸契,又笑逐颜开地看向姜云升,“姜道长为敝庄思虑之全,在下佩服,既然如此,在下便与知县大人合力共修此路,以报姜道长恩德。”

“大人又言重了,”姜云升笑着摆摆手,恭敬道,“此路一成,言大人必将声名远扬,贫道在此先行恭贺了。”

言长子又赞叹了一句姜道长恩德无以为报,若来日道长有求于我,必万死不辞。姜云升笑道惭愧,又话锋一转,“其实贫道确有一不情之请,只怕言大人难以割爱。”

“哦?”言长子愕然,还是道,“姜道长请讲。”

“贫道先前在言大人书房见到一夜明珠,通透圆明,实乃至宝。”

“姜道长果然好眼光,”言长子笑了笑,犹豫道,“只是此夜明珠乃先祖遗物,传家之宝,实不相瞒,道长此请,在下确实为难。”

“原来如此,是贫道冒犯了,”姜云升惊诧,又煞有介事道,“听说贤弟是年初得子,想必再过十几年,贤侄便能成家继业,这夜明珠自然也派得上用场了。”

姜云升看着言长子的脸色终于绷不住了,忍俊不禁,于是不再虚与委蛇,从袖里拿出一样物什,开门见山道,“少夫人虽逃过此劫,但其尚在腹中的胎儿却命格极轻。此长命锁之上有贫道法力护佑,可保其一世平安,”姜云升故作停顿,又轻飘飘来了一句,“既是传家之宝,自然也要有人可传才好。”

待姜云升离开后,言长子望着手里的一纸契约,一件长命锁,才后知后觉,方才此人一步步皆是算计,虽并未想害我,但其心机之深,仍是令人心有余悸。

风水是假,修路是真;命格轻是假,长命锁是真。

姜云升心情极好地从言宅离开了,待看到于路口等待的张毅成时,便再也止不住笑容,莲步轻踏,飞奔向他,飞奔向他们的未来。

 

 

 

08

“道长,我们去哪?”

“唤我姜云升便好,”姜云升摸摸张毅成的头发,柔声道,“我们先去汴京,给师父他们置办些年礼,还要给你买几件御寒的冬衣。”

张毅成糯糯地应下了,然后只见姜云升施了一法术,云霄破鞘而出,低悬于两人身边。还未待他反应过来,张毅成便被姜云升拦腰抱进怀里,一步轻踏落于剑格之处。

御剑飞行,道士的入门法术。其实以姜云升之法力,人剑合一,便可跃着剑光日行千里,只是身边带着一懵懵懂懂的小狐狸,只得如此御剑,慢是慢了些,不过也别有一番情趣,尤其是张毅成的惊呼近在耳边,扭头问他,“你会御剑,当初为何还要我去接你?”

姜云升笑了笑,心想一是当初自己并不认路,二是要为之后留存法力,然而此时日月星辰悬于两肩,闲云飞鸟近在手边,如实相告真是煞了风景。姜云升将张毅成又拉近了一点,眼神温柔,“当然是为了早些遇见你。”

张毅成眨了眨眼睛,两团红云便晕上了白皙的面颊。姜云升盯着张毅成不疑有他的真诚眼睛,感叹道居然还真的信了,又转念想如此傻乎乎的,幸亏遇到的是我,毕竟自己感情利害向来计算得清清楚楚,从不骗人,所以即使要骗也是要骗一辈子的。

约莫一个多时辰之后,汴京城貌渐渐清晰,姜云升御剑逐渐降低高度落于城门之外,待进了城已是酉时,许是年节将至,虽是黄昏时分,但城内处处张灯结彩,繁华喧闹的程度竟比白日还多了几分。

张毅成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市井景观,惊讶之余,狐狸耳朵一不留神就又冒了出来,姜云升连忙揽着他的脖颈将人锁进怀里,另一只手覆上两只狐狸耳朵,轻声道,“不要随便把耳朵露出来。”

张毅成收了狐狸耳朵,连忙说着“不是故意的,弟弟错了”才挣扎着从姜云升怀里起来,转移话题道,“走啦,去买年礼啦。”

姜云升从袖子里掏出一颗夜明珠掂了掂,“得先去换钱。”

张毅成认出这是言宅的东西,问这宝贝就这么换了?姜云升说案件虽破,但真相未明,所以自己未索取酬劳,现在是身无分文,只能拿言大人送的宝贝换啦。

张毅成默然,眼神露出几分歉意,姜云升但笑不语,解下自己的斗篷,轻轻给对面的人披上系好,又将兜帽一拉给他戴上,柔声道,“都过去了,走吧,京城好玩的东西可多着呢。”

姜云升自顾自地牵起张毅成的手向前走。一股 暖 流自手心涌入,张毅成看向前方姜云升的侧脸,决定放自己一马,都过去了,向前看吧。

姜云升带着张毅成穿梭于集市商铺间,先是给师父挑了一副字画,又给师姐买了盒胭脂,还有带给师兄弟的各种稀奇玩意,最后是一年份的君山银针。

“你的师兄很喜欢喝茶吗?这是不是太多了啊,”张毅成疑问道。

“很喜欢,”姜云升笑道,“而且我是一个愿赌服输的人。”

张毅成不明就里,但也并未多问,最后两人到了一家成衣铺,姜云升让老板拿了七八件衣裳给张毅成挑,张毅成挑了第一件,因为上面绣着火云纹,一问价格,太贵了,姜云升问另一件行不行,虽然不是火云纹,但也是云纹嘛。

“钱都用来买茶叶了,”姜云升故作委屈道,“下次给你补好不好。”

张毅成看着平日总是清冷自持的姜道长居然还能有如此丰富之神情,笑了一下,便不再坚持了。等全部置办妥当,已是月上梢头,姜云升将年礼都收入乾坤袋中,两人走在路上,张毅成随口问道,“你好像对京城十分熟悉。”

“毕竟是幼时生活的地方嘛。”

“你是汴京人?”

“不是,祖籍云南。”姜云升如实道,又抬手指了个方向,“我原来的家就在那边。”

张毅成没有问他为什么不回家,每个人都会有一些难以启齿的过往,等姜云升想与自己说了,自然会说。于是他牵起姜云升的手,撒娇说方才那个路口的糖葫芦看起来特别好吃,姜云升回握,与他十指相扣。

月华如水,偌大的京城中,千灯万火映照碧云,人流纷纷,香车宝辇也络绎不绝,姜云升与张毅成一如趁夜色幽会诉诸爱意的年轻伴侣一般,顺着人潮而往,行至金水河畔,更是灯火绚烂,人声鼎沸。

姜云升扯扯张毅成的袖子,指着河面之上一花灯道,“欸,你看,有鸭鸭!”

“姜云升你逗我呢?”张毅成笑道,“那明明是鸳鸯!”

“可是鸳鸯应是一对的呀,”姜云升反驳,“那里只有一只。”

张毅成望过去,确实只有一只孤单漂于水面之上,正待两人沉默时,只见一对年轻男女又向河边放了一盏鸳鸯灯,只见那盏灯打了个转便悠悠然漂了过去,相 撞 交 颈,荡起一圈圈水纹。

愿做鸳鸯不羡仙,思及此,姜云升竟在这冬夜感到些许暖意,望向张毅成的下垂眼眸藏了十分深情,而张毅成本就如水的眼睛像是倒映了今夜这万盏灯火一般,令人流连忘返。四目相对,张毅成突然靠近,在姜云升的嘴角啄了一下,未待姜云升反应过来,始作俑者就倏地跑开了。

方才自己似乎终于体验了一回狐魅勾人的感觉啊,姜云升回过神来,顾不上红晕上脸,匆忙追了过去。衣袂翩跹,将鎏金般的京城抛于身后。

 

 

 

09

姜云升修行的道观坐落于冀州的山上,不同于吴侬软语的江南和繁华富贵的京城,冷风肃杀、白雪皑皑的景致别有一番北方风情。

姜云升带着陌生人回道观过年这一认知令他的众师兄弟惊叹不已,挤破了头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将他们清心寡欲的道长魂都勾去了。突然被众人围观的张毅成很是怕生,羞涩地躲在姜云升身后,姜云升回以一个安慰的眼神,又对着众人微微一笑,深知他脾气的师兄弟们登时作鸟兽散,三三两两念叨着张毅成这孩子真是乖巧可爱。

终于到了除夕之日,平日里清雅的道观也挂上了几盏灯笼,辞旧迎新之意渐浓。去惠山参与联合除妖的师兄也赶在这天回来了,见到姜云升第一句便是问他此行一切可好,彼时他还在惠山,一日夜晚突然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妖力自东南方袭来,但是很快便消失了。

姜云升知师兄所言乃张毅成化妖之事,内心愕然,面色却故作平静道一切安好。师兄又说当时同行的不少修士都感受到了,还有一些疑心的要去探寻一番呢。姜云升蹙眉,心道惠山距青石庄至少七十里,那岂不是方圆百里的人都感知到了,幸而自己提前告诫了张毅成,而后又施法消去了残存的九尾妖气,但这终是权宜之计,九尾现世之事迟早会暴露,等到了那一天,必会掀起惊涛骇浪,人妖两界的格局说不准又将改换。

与师兄又随便寒暄了几句,姜云升便被叫走了,说是师父要见他。姜云升赶到师父书房,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正提笔挥墨,见姜云升恭敬地行了礼,才缓缓放下毛笔,开口道,“二十年前,当我将那孩子送走时,我就知自己与他缘分未尽。”

姜云升抬头,满脸惊愕,师父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继续道,“只是未料到,这缘分未尽,是因为我的爱徒。”言及此处,姜云升逐渐冷静下来,脑子飞速思考,琢磨着师父的态度。

师父移步书架扣了一暗门,只见书架缓缓移开,一间密室显现,向姜云升道,“随我来。”

姜云升跟上,密室陈设简朴,一藏宝阁便占了大半空间。师父抽出其中一方格子,取出一古朴木匣,解释道,“当年我受九尾王所托,助他的后代逃离妖界,他只求其子远离是非,平安喜乐度过一生,因而封印了他的妖力。”

“我不知封印是如何解开的,但万事皆有因,没有必要再深究。”师父神色怆然,将木匣递于姜云升,“彼时九尾王已命不久矣,便顺势化了这狐血玉赠与我,以报恩德。事已至此,便请你物归原主吧。”

得知此等过往,姜云升不禁喉头一紧,接过木匣的双手微微颤抖,其上所承载的意义太过沉重,再抬头时,两行清泪兀自落下,最终哽咽着吐了一个“是”字,便再无他言。

从师父那里离开后,姜云升不知该如何面对张毅成,便抱着木匣飞到了屋檐上,积雪还未化完,姜云升不在意,就这么自顾自坐了下去。寒风吹起了发带,高束的黑发也随之飘逸,本就清冷的人因藏着心事,气质愈发凛冽,竟有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直到年夜饭的饺子都出锅了,众人还是没见到姜云升的影子,张毅成只好接下了寻人的活计。狐妖的感官还是挺敏锐的,张毅成很快感受到了姜云升的气息,爬到屋顶上去寻人。

姜云升见张毅成过来,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任由对方坐在自己身旁。长久缄默之后,姜云升先开了口,将自己与师父的谈话悉数说了出来。张毅成犹豫着接过姜云升递给自己的木匣,咔哒一声打开,一块狐血玉安静地躺在里面,无声地诉说着悠悠往事。随后又是沉默,姜云升知道他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些事情。

“姜云升,”许久,张毅成唤他,目光盈盈如水,“我找到我想做的事情了。”

“无论何事,我都陪你一起。”姜云升也回以坚定的眼神,郑重允诺道。

“我想去收集狐血玉,”张毅成艰难开口,字字泣血,“有多少,就收多少。”

“好,等过完年我们就动身,”姜云升以指作梳,理好张毅成随风凌乱的额前碎发。

感受到心悦之人的温度,张毅成似乎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伤,积蓄已久的眼泪夺眶而出,张毅成咬着唇,看向姜云升,似乎是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姜云升抬手为他拭去泪花,温柔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直至我死亡。”

得到肯定答复,张毅成的情绪也逐渐平息,只是开口还有些哭腔,“那你可要长命百岁。”

“我会的,”姜云升笑道,“但是你会长命千岁。”

凡人如何努力修行也不过是延年益寿,得道升天者少之又少,姜云升从未以此为目标,对成仙也兴致缺缺,但是妖不同,尤其是血统纯良,天生便能化形的妖怪。姜云升认为有必要告知张毅成这个事实。

“那等你轮回转世的时候,我再去找你,”张毅成很快接受了现实,而后倾身吻住姜云升面颊上的黑痣,灵力透过血肉流向灵魂深处,身体本能地产生了排 异反应,但是在意识到这是张毅成时,又平静了下来全盘接受。

“这下就能找到你啦,”张毅成起身离开,语气终于透露出几分轻松,“你也给我留一个印记。”

姜云升没有答应,因为以他的灵力留下的印记在转世轮回时也会被抹消,而且他不愿,因为他希望张毅成永远是自由的,无论哪一世,都不受任何人牵制地肆意生长。

“凡是过往,必有痕迹,”姜云升这么说道,待张毅成思索时,趁其不注意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张毅成始料未及,慌忙环住姜云升的脖颈。

“不过一些别的痕迹嘛,”姜云升抱着人飞下屋顶,轻巧落地,笑意盈盈道,“现在就可以留。”

“什么意思啊?”张毅成一知半解。

“你问哪个?”

“两个都是!”

“后者的话,等下就可以教你;至于前者嘛,”姜云升低头亲了下张毅成的眼睫,“我会用我的一生去给你答案。”

张毅成若有所思地望向姜云升的侧脸,心生情愫,涌向四肢百骸。因为姜云升,危机伺伏的余生亦可系千般期许,此生已诺,可是仍然忍不住想要再多一点。张毅成收紧了手臂,将脸颊埋进姜云升的颈间,肌 肤相亲,他虔诚地许下一个心愿。

愿得上天垂怜,来生与君再遇江南。

 

END


FT:庆祝小杀《句读》上线十天,新年也请多多支持姜哥和小杀吧!祝大家长命百岁,天天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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